浮生小记
芸,大概是中国文学史上最可爱的女子.



未见得绝色倾城,未见得才可咏絮,未见得富贵逼人,未见得寿比南山----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女子,平凡地出生,平凡地谢世.



她是那个你会在朋友家遇到的朋友的妻子:当你和朋友高谈阔论时,她在一旁微笑着倾听,一言不发,却默默保证你杯中的茶总在最适宜的温度;当你和朋友花间对酌举杯明月时,她会在租来的火炉上忙碌,让淡淡的饭香和浓浓的酒香温润你干涸许久的心房;去她家你不必提前通知,在任何一个雨雪霏霏或阳光灿灿的清晨黄昏,敲开门,自有她用麻油和白糖调制的腐乳等着你;她的卤瓜是最美味的,她的性格是最自由的----当你在花灯如昼的上元节看到朋友身旁有个身材瘦削举止娇羞神情灵动的男子,不必惊讶,那就是她;当你在逆旅的船上偶遇到朋友身旁有个才思敏捷大杯喝酒的女子,也不必惊慌,那也是她;她是那个你绝对可以依赖的人,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本不富裕的她会典卖了首饰借钱给你;她是那个你绝对可以相信的人,答应你的事,即使千难万阻她也会做到;她有着细腻的才情,一边刺绣一边就吟出了“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的妙语;她有着灵巧的双手,朋友从头到脚的装扮都是她密密成就,不奢华,却出尘;她是一个平凡的小女子,鬓边总缀着几朵清香的茉莉----她就是那茉莉花,不似玫瑰的娇艳,没有牡丹的华贵,却恬淡地开放,静静地芳香,悄悄地美好.



这样一个平凡的女子,连愿望都是平凡的:在太湖边上,买绕屋菜园十亩,种上瓜果蔬菜,丈夫作画她织绣,布衣暖菜羹甜诗书滋味长,就这样的一生,不必名山大川,不必锦衣玉食.



可是,就这样一个小女子的小小愿望,也终于没有实现----芸,在被逐出家门后客死扬州,那一年,她还不到四十岁.



她太想做一个好儿媳、好嫂子了,她试图成全每个人,却终于开罪了每一个人.



所幸,她有一个懂她的人,那个和她一起奔波,看着她笑,宠着她闹的丈夫,无边风浪,他始终陪在她身旁.



芸去世后,“头七”的那个晚上,她的丈夫将她住过的房间打扫干净,铺上她睡过的被单,摆上她穿过的衣衫,如豆孤灯中,等她香魂一缕.



那忽明乍暗的烛光中,只影独立,泪流满襟的,正是他等她的悲伤.



许多年后,在情人节过去的凌晨,感冒许久的我读着他为她写的字----《浮生六记》,彻夜不眠.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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