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易先生不喜欢黑的地方,因为怕有人暗算.我却从小不排斥黑暗,喜欢那个光影迷离的世界,就像喜欢青天乱插的雪莲花、三不五时的艳阳天一样.除非,一个人感到孤独的时候,我才会排斥密室,掩护自尊. 觉得王佳芝真是个人物啊,一个小小的、柔弱的进步女学生,能够在父亲再婚、旗袍口红、声色犬马的遮掩下,惊艳转身,一变倾城.没有噤噤然的样子,不害羞,不扭捏,一点不像长恨歌里的王琦瑶,一步一个脚印,全是美女蛇类逐步蜕去旧皮的样子.王佳芝是金蝉,随意一个转变,就有脱壳的本领.当我还为预告片里那纯朴到呆痴的岭大落难女学生惊叹的时候,她却已经华服裹身,俨然一个牌技不好喜走单帮的标准麦太形象了. 特别难忘,是那一场王佳芝的塌塌米独唱.金嗓子周璇的《天涯歌女》,居然能被嗓音低沉暗哑的汤唯别样演绎!幽会地,不在租界,偏在虹口.深吻过后,能看得见易先生的欲望粘在王佳芝唇上.然后她娇弱地伏下身去,“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了”.我觉得她在说这句话时,没有掩饰,那么真实.易先生杀人如麻,恐怕只有在这时,得到一点心灵的慰藉(和王佳芝的性关系,不过是肉体的舒缓,占有欲的过度体现).两个受过伤的灵魂,此时有着那么好的交汇,哪怕对方是特务,是魔头,是汉奸——又怎么样呢?“上海的陷落成全了她.”于是易王二人都找到了暂的心灵处所,不过可以暂卸下身上重重的壳,做一回“患难之交”——虽然这样的患难,时间真是短,间还有诡计、猜疑、妒忌、宠信.但这样的患难,未必不比日后取戒指时,王佳芝闭眼深吸气之后那一声“走吧!”来得短暂,来得精彩.李安是一个善埋伏笔、善讲旧故事的人,我喜欢这样觥酬交错的叙事方式,欣欣然,茂茂盛盛的样子. Lee Hong的邝裕民,挺蠢的一个角色.这种男人都是小女孩时期仰慕的对象:高大俊朗,一身正气.可惜,徒有鲜红的热血和喷薄的朝气,没有相应的智慧和运转的手段.大到国仇,小到家恨,私到儿女情长,没有一个能够自己把握.所以,他也一味要单纯地承受自己的愚蠢所带来的痛苦:哥哥死了,前线杀敌壮志难酬,杀个汉奸还得靠自己喜欢的女人上场,一回勾引二回折戬沉沙三回变本加厉最后功败垂成还得垂胸顿足.所谓“骄兵必败”,隐喻的大抵就是这类人吧.“人蠢不能复生”,也竟原来是这个意思. 灯亮人散时,我在一旁细细地穿靴子(影院的空调太大,以至于我最后披挂风衣上阵观影,冻到不行).可能我也把这里当成了旧上海的虹口区,在与荧幕上的王佳芝唱和时,脑子里一闪而过白玫瑰王娇蕊的形象——佳芝和娇蕊,一个内敛,一个乖张,可是眉眼间的神态,倒真有几分相似.大抵张爱玲在写这些戏子的时候,未曾想把自己的感受也加入进去罢! 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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