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溪亭上草漫漫, 谁倚东风十二阑? 燕子不归春事晚, 一汀烟雨杏花寒. ——《苏溪亭》 深夜里读罢这首诗,我不禁陷入了一种沉思,久久不能自拔. 是谁在东风中轻倚着一个个阑干?她或是一个独守闺房的美丽少妇,或是一位情窦初开,倾慕少年才子的小家碧玉,或是一个已近暮年期盼儿归的老人…… 就这样,我感觉头愈来愈沉,思绪也开始混乱,只觉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我背着沉沉的书包走在西湖边上,下过雨的江南更显得清秀迷人. 微风扶过脸面,柔柔的、凉凉的.细细的柳丝随风轻轻颤动,碧绿的湖水在风中也泛起点点涟漪,湖的彼岸,凋零的杏花散落了一地的白色. 那景,有一种迷离的凄美感. 我走上断桥,只见一个披着一袭轻纱般的白衣女子轻倚着阑干, 静静的眺望.犹似身在烟中雾里. 我突然在心里一惊,想到那首诗,难道真有这样一位女子? 怀着好奇,我轻声的走上前去. “姑娘…姑娘…”我轻轻的唤了好几声. 好一会儿,她才缓缓的转过身来. 那一瞬间,我被她的容貌震慑住了. 江南自古多美女果然名不虚传.她就像是一个跌落凡间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面容秀美绝俗,只是肌肤间少了一层血色,显得苍白异常. 凭直觉,我感到她的身上仿佛有着很不一般的经历,让我无法控制的想去接近她,了解她. “姑娘为何看得这般入迷?” 她没有回应我.眼神冰冷如霜. 这让我想到了之前在书上看到的那些等君归来的幽怨女子. “姑娘仿佛有很多心事,我不是坏人,若是姑娘愿意,我想聆听.很多事情讲出来会比憋在心头好受很多.”我诚恳的说道.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用细细的温柔的声音娓娓给我讲诉起了她的故事. (一) 三年之前,我还是醉红楼的歌妓. 醉红楼是钱塘最有名的青楼.每当暮色降临之时,我便精心打扮一番,登上戏台抚琴卖唱.但是,每天我只唱一曲,每晚前来捧场的男人却数不胜数. 在沦为歌妓之前,我本是钱塘西泠桥畔一大户人家之女,先世曾为东晋官,晋亡以后便流落到钱塘靠祖产经商,到我父母这一代,已成为了钱塘有名的大商户.我母亲说我出生的时候江南正下着绵绵细雨,西泠湖里的莲花开得正艳,便把我被取名作江雨莲. 自小,受父亲影响,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幸在我九岁那年,父亲突患重病,久治不愈,父亲走后不久,家道便开始败落.为了生计,母亲忍辱做了妓女,几年以后,母亲最终不堪精神折磨,一病不起.临终时把我托付给了李姨.那一年,我十五岁. 我自知长相姣好,随着我日渐长大,上门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那时,钱塘巨富钱万才也多次登门,许言愿以千金娶我做小妾,但每次都被我拒绝了.后来,李姨也劝我说不妨就找个富贵人家,终身也有了依靠.我婉言拒绝了.人之相知,贵平知心.岂在财貌?!我宁以歌妓谋生,身自由,心干净,也不愿闷死在侯门内. 李姨叹息道:“姑娘以青楼为净土,把人情世故倒也看得透彻!” 于是,我便来到了醉红楼,操琴谋生,不料就成了钱塘最红的歌妓. 原来她叫雨莲,雨水洗涤过的莲,出淤泥而不染. 听了她的身世,我不禁很是怜悯.却不知能说什么.于是,我静静的听她继续讲诉. (二) 有一日,我依旧坐在台上,抚琴,轻唱. 一曲终了,我缓缓起身,退向后台.任凭多少男人在台下大呼我的名字:“雨莲,雨莲.” 我始终坚持着自己的原则,只卖艺,不卖身. 那天,我刚在后台换下戏服,李姨来了.她递给我一张纸条,说是一位姓莫的公子托她转交给我的. 那时,给我写情诗的人太多了,而大多又都是些自命不凡的蠢才,因而我并没在意这事,继续卸妆. 换好装,我正打算回厢房.突然想起李姨走之前专门提醒的那句话,叫我千万要记得看那纸条.我便又折回去,拿起桌上的那张纸条.那字,很好看. “伊乘油壁车,我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 看到那首诗,我的心不禁一惊. 想到了在那之前几天,我乘着油壁车去游春发生的那件事情. 袅袅的微风轻拂,柳絮随风轻轻摆动,西湖的水碧绿微微泛起涟漪.我打算过断桥,去看那一片开得正好的杏花.不料,在断桥的转角处,一男子正骑着青骢马迎面而来,青骢马一受惊,那年轻的男子便从马上颠落了下来.我被吓了一跳,正想要下车去看看,那男子却已起身,过来向我施礼.在我们四目相对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眸里闪现出一种说不出的温柔.他的眉宇间十分的清秀.我带着歉意向他腼腆一笑.心慌意乱的从他身旁经过. 那天以后,也不知为什么,我总是会止不住想那个男子. 想到这里,我再看到纸条上:望翌日傍晚见于断桥. 落名为莫寒. 我猜想一定是他,心中不经一喜,却又顷刻黯然下来.我毕竟只是烟花女子. 当她说道这里的时候,我看到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我无法用文字表达的忧伤. (三) 第二天,我一直惶惶不安.渴望去,却又害怕相见. 眼见太阳渐渐落下,我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澎湃.坐上油壁车,去了断桥. 远远的,我就看到了一位男子来回的在断桥桥头踱着步,很是焦急的样子,身旁还停着一匹青骢马. 当我乘着车子驶上断桥的时候,那男子看见我便迫不及待的迎了过来.果然是他,那个我思念的男子.现在,我仍然记得,那刻我的心跳好快,脸颊好烫. “你来了.” 这是莫寒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很有磁性,是那么的好听. 那天,我们坐在断桥湖畔,就是这里.夕阳的余晖倾泻下来,给西湖更添上了一层朦胧的美.从未有过的感觉,我是那么的期望时间滞留在那刻,多么的向往每天与他一起看夕阳的生活. 而后连续的好几天,我们总是相约断桥.我乘着油壁车走在前,莫寒骑着青骢马跟在后,沿着湖堤、傍着山路缓缓而行. 从未体验过的幸福感,我知道我在等待的那个人真的来了. 莫寒来提亲的时候,李姨很是高兴,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是,我害怕. 莫寒是当朝宰相之子.而我,不过是一个青楼歌妓.如此悬殊的身份差距,我又怎能去奢求呢! 李姨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她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事,当面就问莫寒会不会变心.莫寒没有丝毫的犹豫,紧执我的手,指着门前的松柏道:“青松作证,莫寒愿与雨莲同生死.” 我们来到了西泠桥头,莫寒轻轻的拥我入怀,湖水在夕阳的映射下波光粼粼,依偎在他怀里,我享受着那份宁静,轻声吟道:“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 那夜,由李姨做主,我们定下了终身.之后,便选了一个黄道吉日,那天,处处张灯结彩,我们备筵设席,热热闹闹的完了婚事. 说道这里,她的脸上终于浮起了一丝浅笑,那种沉浸在回忆里的幸福的笑容,却有些凄然的感觉.仅仅一瞬间,她的眼神立马又变得忧郁起来. (四) 莫寒将我们成婚的书信差人送到了他家中.我以为他父亲会勃然大怒,却未料,莫老爷派人送来一封回信,还备了一份厚礼.信中说我既是品貌双全的才女,他并不反对我们这门婚事.还提醒莫寒不可贪欢于夫妻之情而荒了学业. 我见他父亲说得很是通情达理,便以为我们的事就这样画上了完美的一笔,也才终于放下心来. 那时,莫寒对我很体贴,我也再没有去醉红楼唱戏.生活像我想象中一样很美满的进行着. 那样过了好些日子,严冬的时候莫寒接到了他父亲的来信,说是染了风寒卧床不起.我担心他父亲的病情,便给莫寒打点了行装,催促莫寒回去探亲. 临别之时,莫寒紧紧抱住我,深情款款的说道最迟来年春天一定回来,叫我安心的等他归来. 莫寒走后不久,我身体有些许不适,李姨请了郎中给我看病,却说我怀孕了. 那刻,我开心的流泪了.我有了莫寒的孩子了. 李姨也替我高兴.说我就该有这样幸福的命. 起初,我带着希望满心欢喜的等待着莫寒的归来,想着告诉他好消息,我们以后一家人会幸福的生活下去. 可是,时间一天一天的流逝,我左等右盼,始终不见莫寒的消息. 转眼,春天很快就过去了.望着熟悉的一切,我深深的感触到了什么叫做物是人非.我不相信莫寒会负我.但是,现实我说服不了自己. 我总是不断的给莫寒找理由,依旧去断桥等他.多么期望那个场景重现,如我们初见时,他骑着青骢马向我走来.可是日复一日,我等来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我整日郁郁不欢,开始厌食. 身体也日渐消瘦. 那年夏,我站在断桥边上,望着湖里开的分外妖艳的莲花,我的梦在一点一点的被撕碎,心也在一寸一寸的被割裂. 那个夏日,有一天下了好大的雨,我被淋得湿透了.李姨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晕过去了. 我大病了一场,等我醒来时,只看到守在我床边的李姨万分疼惜的表情.她说雨莲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你和莫寒之间结束了,彻底结束了. 李姨告诉我说我和莫寒的孩子没了,因为我的身体太虚弱了,又淋了雨,染上风寒.孩子没有保住. 那一刻,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只感觉天旋地转,无法相信那是真的.老天真的很残忍,剥夺了我的爱情,还要夺去我的孩子. 那时,她的表情分外痛苦. 我的心也疼了起来. “雨莲,你真傻.” 她眼神迷离,怆然的望着我,我看不透她的心思. “你不会明白的.我爱他!” 只这一个爱字,压得我好沉重.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 “可是他已经离开了,你等了整整三年了,为什么不试着放下那些过去,用心好好的爱自己呢?” “我的心早已随他走了.”她似答非答. 看着她那轻薄得仿若风一吹即将随之飞走的身体,我竟无言以对. 如此柔弱的女子对于爱情的坚贞原来这般刚硬. “雨莲……” 声音从远处传来,我看见一个我应该叫阿姨的年纪的女人走来,手里仿佛还拿着一封书信. “雨莲,从京城来的信.” 接过信,从打开的那瞬间,她的手就开始颤抖,眼泪也如断线的珠子一样大颗大颗的滴落下来,脸色苍白.良久,才轻声吐出一句:“原来如此!” 信纸从她的手里滑落下来. 原来莫老爷根本就没染上风寒,莫寒是被他父亲设计骗回去的.莫寒一回去,便被父母严逼,早已在家乡与一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成亲.信的尾部,莫寒说对不起她,如果她愿意,他愿纳雨莲做小妾. 我禁不住感慨,到底是那个年代扼杀了真爱,还是莫寒本身不够坚定,辜负了一个如此深爱他的女子. 只见雨莲摇摇曳曳的走向断桥彼岸,望着那落了一地的杏花.“又是一年暮春了.希望就如这碎落一地的花瓣,再也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梦.终究是幻灭了.”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绡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谢,落絮轻沾铺绣帘……”她那宛如天使却气若游丝般的歌声在飘着残香的风中传来. 悲伤,幽怨得让人心碎. 没几天,雨莲就病倒了. 夜幕垂窗,娇艳的荷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纯净可爱. 而此时,卧在病床上的雨莲,脸色苍白如纸. 她的病情也越来越严重,最终含恨逝去. 我又独自走上断桥,望着西泠湖里那争艳的莲花,不禁想起了那个白衣女子倚着阑干痴痴的独自远眺的情形. 如今依旧美丽的景色,让我突然想到了这句词,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黯然心伤. “小雪……” 谁在叫我? “你怎么又趴在电脑旁睡着了啊?会着凉的!” 被好友的声音惊醒,我睁开眼睛,原来只是一场梦境.呼,压抑的心忽然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我看着电脑屏幕上还未关闭的页面: 苏溪亭上草漫漫, 谁倚东风十二阑? 燕子不归春事晚, 一汀烟雨杏花寒. 又想起了刚才做的梦,心里骤然升起一种莫名的强烈的失落感. 谁倚东风十二阑? 那个美丽绝伦的烟花女子. ( 终 ) (我很喜欢文字,这是以前写的一篇小说了,本来首发在腾讯空间,这里帖出来. 我一直很渴望能够找到一个安定的环境,可以无虑的写字. 简单的生活,小小的满足,亦是大大的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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