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开往上海的火车缓缓地驶出了昆山车站,看了看手表是清晨6:45,天灰蒙蒙的,时不时还加杂着些许毛毛的细雨,站台前的镁光灯刺得眼睛有些酸胀,斜倚在车窗边的我下意识的闭起了眼睛,硬生生地把这份光明拒绝在了视线之外,也把自己的世界再一次的与世隔绝.外婆永远从我生命中消逝已经三个多月了,从最初无法接受的终夜不眠,接着每天下班独守空房的追忆,后来拼命加班的逃避,最后终于决定彻底放弃的离开.四处奔波的寻觅,屡次碰壁的面试,种种的种种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着我希望的最后底线.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种身心双重疲惫的状况下支撑多久.总之真的不能再这样守着外婆另一半的空床一夜一夜地流泪到天明了.无论用尽什么样的办法我都要逃 逃 逃,逃开那相濡以沫的恩情,逃开那无私付出的真爱.逃开我心中这份最无望和绝望的牵挂. 明天是一家外资公司财务主管职位应征最后一轮的面试,前两次的初试和复试我的状况不错,一个不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专科生居然能和上海财大,上海复旦毕业的本科生一起入选最后的应试,意外之余还有几分欣慰,原因是入选的三人我是唯一的女性,而且我的年纪最小,那年我虚岁才24.也许正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幸运让我看到了所谓重生的希望吧,也或许前两轮的面试让我能自信的面对这个职位的压力吧.为了能取得最后的胜利,昨晚我加班加点的准备着这次的应征论题,在经过了初试,复试的两轮笔试和面试,最后一轮的面试论题是事先给出的.三个人都是一样分别是1/论税收在各种进出口贸易方式下的运用及关联方交易定价在进出口业务中的具体阐述2/根据现有的税收制度对公司税收作出纳税筹划3/根据给出的财务报表数据用工作底稿法编制现金流量表(必需列明调整分录并对具体编制过程作出详细的解说).由于白天必须面对现有工作的原故,这些准备的工作就顺理成章的必须滞后到夜间完成,我不辞劳苦地作着精心的准备,每个细枝末节都唯恐不及,每个数据都唯恐出错地演算很多遍.因为我知道这一笔一划间对我的意义有多么的非同寻常.手写草稿/手写正稿/输入排版/行文校对/打印装订,直到深夜两点我才完成了这份我自己非常满意的面试论文,高强度兴奋地工作让我无法在短时间内入眠,台灯银白的灯光下小时候外婆抱着我一脸慈祥的黑白照片又抢占了我最佳的视线位置,我微蹙了一下眉头,心中隐隐地作痛,心中一个无力的声音告戒着自己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对像片投下了最后的一瞥,站起身将照片反扣在了那份报告前,强迫自己一定要休息以备明天的面试,当时黑暗里的我满脑子一直萦饶的只有是李清照词里的八个字”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就这样不知道何时入梦胡乱地睡去,因为心里有事胡乱的醒来,匆匆忙忙连早饭也没有吃胡乱地上了车,现在在列车剧烈的动作下仍然的胡思乱想.一路混乱的我在列车停靠在上海车站,当踏出车厢的那一刻起警告自己从现在起必须摆脱这种不在状况的状况.接着坐地铁来到徐家汇公司临时设立的筹建处的办公大楼.走出11楼的电梯很容易找到了已经不算陌生的公司办公地点,看了看手表一路辗转显然我没有迟到的习惯,离面试的时间还有30分钟.夏末秋初的天气,暑气尚未完全褪尽,还未开启中央空调的写字楼显得有些沉闷.不经意的转身让我发现自己无巧不巧地站在一面整容镜前,清楚的记得那一天自己穿了一袭浅紫方领碎花过膝的连衣裙,脚上配了一双紫色的坡跟淑女鞋,披肩的长发被一只紫色蝴蝶花发卡松松的挽起,三个月的思念让自己形容渐瘦,削尖的脸庞嵌着一双迷朦的大眼睛,乍见镜子里那个丢失了欢颜的我,自己都不忍故盼.这是外婆走后我第一次脱去素服的对镜,记得以前每天上班前要穿的衣服我都会让外婆给我选,我常说这是外婆的专利,我总是会在穿上外婆选的衣服后在镜子前转着圈的问外婆我好看吗,外婆也总是会笑着说:”好看,好看,外婆抱大的宝贝最好看”我就会不依不饶地钻在外婆的怀里说外婆才是我的宝贝,”外婆,我好看吗”对镜的我竟然自语地说出这一句,触动了我内心最无法触碰的伤口.我分明看见镜子里夺眶而出的泪水. 不可以这样的,我一再地提醒自己,我今天是来面试财务主管职位的,我怎么可以让自己还处在这种不在状况的状况呢.猛力地摇了摇头,好像要甩掉那源源不断的泪水.不能也不敢站在这面整容镜前,于是一个人度步在电梯间的走廊里.时间在一分一秒中过去,只看见写字楼里的人影篡动,看了看手表8:45离正式面试的时间还有15分钟.来回不停的逡巡让我有些莫明的紧张.不知道是不是中央空调已经开启还是我太过紧张了,我的手有些发冷,找到前台的沙发坐定,低着头数着裙子上的碎花,好像随时等待着被传唤的命运. “张小姐吗”一个熟悉的声音让我从惊吓中抬起了头.”是的,我是.李小姐您好”面对熟识的人事部主管我起身答应着.”张小姐,你怎么今天还过来呢,昨天我让ANNE打电话通知你的,你没有接到电话吗.我们的财务总监临时决定这次只见那两位先生,昨天让我通您今天不用来的.你看你今那么远得赶过来真的很不好意……”后面她到底说了多少报歉的话,我想我是真的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我当时可能很失礼地连招呼也没打一声就离开了吧,说真的那不是有心的,说真的从”你今天不用来的”往后的话我想我真的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脑子里是一片空白,轰的一声就像一颗原子弹在那里爆炸. 不知道是怎么走出那个写字楼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走到人群中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有来的有去的,一个个都步履匆匆,无数的人影在自己面前没有规律的晃动,嘈杂的人声,报站声,进站围栏的转轴声,……混合在一起此起彼伏,给我的唯一信息是这里应该是交通最密集的枢纽地铁站.我像一个游魂飘荡在人堆里,以为自己真的是无形的,可是我却被皮球一样让摩肩接踵的群推撞着,只感觉撞落了重心不稳的躯体,撞散了手中的那一堆废纸.被撞翻在地上的我只听见有人在询问我有没有事,只感觉有人把我拉起来,没有回答,没有致谢,只有向前继续地行走,我是真的累了,累得连思想的动作都不愿意去做一下,那个时候没有眼泪,没有喜怒哀乐,有的只是见到楼梯抬一下上阶的腿,拾级而上,不知几级,拾级而上不知终点是哪里,终于到了台阶的尽头,我看见了那万人体育场一动不动的伫立在瓢泼的大雨中,是啊,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的,多好多坚定的一座万体馆啊,我小时候你是这样,若干年后我已辗转数地而你还是这样,我想要有一个坚实东西让我依靠一下,哪怕就是这一会儿,一会儿.是的我要走到它的屋檐下,它那么宽大的房檐一定会让我娇小的身躯有一隅坚实的依靠,那里没有人会撞到我,那里只有我一个人,属于我一个人的庇护,属于我一个人的归宿.就这样走进雨中,肆意的狂风吹散了我松散的长发,扬起了我紫色的裙摆,冷冷的雨点无情地击打在我不暖的躯体上,就像一朵置身于暴雨中的紫浣花,在风雨中不停的颤抖着,颤抖,是的或许就是这两个字让我松懈了手上对那堆废纸的控制,当风又起时,它们竟也纷纷离我而去,不可以的,你们是随我而来,一定要随我而归的,我要把你们一起带到那个安全的地方.于是我在大雨中急切地捡拾着,顾不得路人异样的眼光,顾不得坑挖的地表弄湿我那诗意的皮鞋. 当我正疯狂地扑向飘往横道线的那些纸张时,一只白净而干涸的手一把抓住了我湿滑的臂膀,与此同时一辆转弯的15路公交车从我身边不到一米的位置飞速驶过.心中一凛,好像混身冒出了冷汗,可是在雨中的我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汗水,还是那冰冷的雨水冲刷了我身体最后温度的残骸.”妹妹啊,我们什么都不要了,你跟阿婆来,坐在婆身边陪阿婆说说话,来跟阿婆来”和蔼的声音让我想起那只让我免于不幸的手.追随着阿婆的身形我离开了这水的中央,这时的我抬头才看见避雨的所在是地铁站的出口.面对我的是一个容颜白净的婆婆.”妹妹啊,阿婆刚才坐在这里就看你一个人从地铁站里出来,伞也不打就冲到雨中去了,后来又看你在捡什么东西,再后来又冲到马路上去了,妹妹啊,危险的喔,刚才吓死阿婆了啊,是什么东西啦,掉了就不要了,你到底出什么事情了啊,妹妹,有事跟阿婆讲讲,不要憋在心里”望着慈眉善目的阿婆,我好像又看见了外婆,这是我的外婆,我像一个委屈的小姑娘终于找到了依赖的对像,顿时泪如泉湧,顾不得在这个大庭广众的闹市区,把几月来因失去的痛,难忘的苦,奔波的累,被拒的倦一骨脑儿地泼翻在婆婆的怀里,婆婆把我揽在她的怀里,用她那不厚实的手抚摸着我的头,一边叹着气一边缕顺我被雨打湿的头发. 不知道我哭了多久,也许很长也许很短,但是对我来说那真的是有一个世纪那么的长,”乖,不哭了,那么漂亮个小姑娘,哭红了眼睛就不漂亮了,”婆婆像哄小孩一样把我从怀里扶起来,一脸慈祥地笑着我,当我抬起红肿的眼睛望着她的时候不由的为自己刚才小孩一样失态的举动报歉的笑着.婆婆望着我笑着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两只眼睛开大炮”这是地道上海小弄堂里小孩的口头童谣,那一刻从一个长者的嘴里说出来是让我那么的感动. 婆婆是道地的上海老太太,白晳的皮肤,优雅的神韵,我呆呆地望着婆婆不由自主的说:阿婆,你年轻时一定很漂亮.”婆婆笑而不答,径自从手边的篮子里取出了一把梳子,开始帮我梳头.或许是放在桅子花,白兰花里的原故吧,梳子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就像身后素雅的婆婆.”妹妹啊,阿婆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最爱漂亮了,女孩子不能让自己不好看,阿婆帮你梳好头你就好看了,阿婆生的儿子女儿都长得好,阿婆很会帮他们打扮的,可是他们都大了,都有自己的生活了,每个人工作都很忙,也不经常回家来看我,你阿公前年走了,撇下我孤老太一个人,冷冷清清守着那间空房子,儿女们都很出息,也很孝顺经常给我钱用,我是喜在心里,也痛在心里,喜的是他们个个都过得好,就算我走了眼也闭了,痛的是他们也不想想我一个孤老太人生该经历的都已经历了,老来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还不如他们陪我说说话来的好.儿女们有孝心给你钱,我也要成全他们这份心,开开心心的拿着,可真正的想法他们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呢.所以妹妹啊,阿婆跟你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实实在在的过,不去为没有发生的事想的太多,因为阿婆跟你说,只有自已经历过的才是自己的,空想的都不是自己的,就算要想也只想现在要怎么做,做了也就不要想会有什么结果,不要不做又多想.你的路还长,还有大把大把美好的人生没有经历,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就算阿婆现在已经老来无伴,但阿婆还是很想得开啊,没人陪我,我就在人最多的地方卖卖花,愿意的也可以和我做个聊天的伴,今天你就跟着婆一起卖花好吗”.望着阿婆期待的眼神,听着阿婆心酸的体已话,我心里暖暖的.笑着点头的同时似乎走过了一个人生阶段. ”桅子花,白兰花”我学着阿婆的叫卖声,与阿婆两人过了一天风雨卖花的日子,临行阿婆送我一朵白兰花,我把它配在胸前,素净的花瓣,雅致的悠香就像阿婆穿过我黑发的手,引领我走向一个崭新的人生阶段……(待续) 人很多时候就是期望太高,奢求太多,在众多欲望的欲盖弥彰下,反而忽略了事物本来存在的意义,欲取予求,本来就是一种态度,而不是一种手段,世上之事舍得舍得,不舍哪能得,其中当然有他循环往复的因缘际会,往往长长的蛰伏期后就是一个崭新的开始.(待续---驿路中的梨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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