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 津 履 泰
  故乡有一个古老的渡口,名叫榕津.渡口附近,长着许多榕树,树龄很老.超过1200年的有四株.榕津的古榕群入选中共党史资料室编撰的《共和国之最》,被誉为中国最古老的古榕群,号称“华夏第一榕”.有两株千年古榕相距很近,树身主干之间距离只有30米,树的分支相互交错,上下重叠.树根沿着地面爬行,互相进入了对方的地盘,如人的双手十指交叉,又如龙蛇缠绕同行.由于这两株千年古榕的根和叶分别在地上和空中交错相接,如情人相拥,人们称它们为千年连理古榕.传说是火神之女与水神之子挚爱千秋的化身.
  千年连理古榕枝繁叶茂,树身如山,根系如龙.树身生长分出的树枝如同巨人的巨大手臂,数十倍于黄山上的迎客松.苍老而又遒劲,粗壮而又绵长.
  榕树的巨臂在空中平平地生长延伸,尽量覆盖更宽广的土地,为人们洒下更多的阴凉.巨臂的中间长出气根,气根悬降到土地上,扎入土中,又生根发芽,长出子树.子树与母树根径相连,枝叶交接,仿佛子孙与父母与爷爷奶奶相亲相拥,嬉戏游玩.千年连理古榕于是独木成林,儿孙满堂,佐证了挚爱千秋的美丽神话,呈现出华夏文明的幸福图景.难怪香火鼎盛,游人如织.
  如果你在盛夏季节,烈日当空,麻雀不飞,知了干嚎的正午,来到古榕树下,立刻身心放松,阴凉清爽,心旷神怡.为了生活而四处奔波的人们,流连在榕树林中,仿佛到达了神仙家中,感受到自然亲切和慈爱,感悟到树大根深的雍容,参悟到把根留住的禅机.树蔸脚边的石头,颜色深沉,厚实安稳,光滑如玉.坐在石头上面,想过往人事变迁,沧海桑田,看天边云卷云舒,山水悠然,不如放下一切,伴树千年!
  连理古榕树的茎杆粗壮,十人手拉手还难以合抱.真是顶天立地,雄壮如山.茎杆结实坚固,表皮长成仙形道状,犹如山岭沟壑,凹凸腾挪,行走龙蛇.古树成精灵,神仙居其身.当地住家和外地游人成群结队,燃烛点香,日日祭拜,不绝分秒.烟雾飘渺弥漫,与榕树遮天的叶海溶合,承载多少虔诚的祈祷!
  千年连理古榕林的南边,是一座古戏台,是赶集和节庆的表演场所.京剧、桂剧、粤剧、闽南戏,多少好戏妙语,曾经在此轮番上演.多少树迷游人、商贾官宦、才子佳人和仙道香客,曾经在此立足昂首,击掌喝彩,陶醉痴迷!
  戏台的南侧,是一座宋朝建筑风格的二层魁星门楼,飞檐吊脚,庄重古朴.大门用砖石砂浆建造.门口约五尺宽,七尺高.底部平整,巨石铺筑,结实稳固.两侧墙体直立,青砖砌筑,墙厚一尺.门口的顶部拱成半圆状,契形砖密实,排列有序.门口上方,镶嵌着一长方形巨石,巨石凹刻四个字:“通津履泰”.字形厚重遒劲,字态安然智慧.
  通津履泰是是么意思呢?明清以前,华夏东南商贾交通以水路为主.这里一度成为交通枢纽、货物集散地和宗教文化汇聚地.这里有两条河流往上通漓江、茶江、荔江,可上达阳朔、平乐、恭城、荔浦和柳州、桂林等县市,往下入桂江、西江、珠江、南海,经过梧州可达广州.可以想见,这里的码头和渡口曾经何等热闹.上下码头的货物,来往渡口的人流,难免常有千万不要落入河水中的担忧.
  可见,“通津履泰”应该是祝福平安的意思了.
  可是仅仅是这意思吗?这四个字形神不俗,唯见于此,写此字者,恐非寻常之辈.其中或有深意.这里叫做榕津,是有榕树的榕江河渡口.过河如同过关,渡口如同关口.人的一生中,身体要经过很多时空的河流和关口.心灵要经过很多欲望的河流和关口.中国古人说,人生有四大关口:“酒”、“色”、“气”、“财”.人类因喝酒出大问题的不是很多;因情色出大问题的稍微多一点;因斗气出大问题的又多一点;因财物出大问题的最多了.“通津履泰”或许是祝福人们身体过好人生的每一条河流,心灵过好人生的每一个关口.
  我第一次注意这四个字,是2001年10月1日中午12点.那年我的企业所在地于7月17日发生了震惊世界的“7.17”矿难事件.矿井下发生透水事故,81名工人溺水身亡.数十人被问责入狱.时任当地县委书记被判极刑枪决.我和苏总是大学同学,采矿工程专业毕业.在当地工作了十多年,矿难与我和苏总所在的两个公司有重大关系.矿难发生前,我和苏总都是所在公司班子成员.与我两人工作过的同事有十几人“进去了”.社会流传我和苏总都是必抓的人,但我们自己知道不会有事.当年,七月出大事,八月大曝光,九月大抓人.
  十月国庆节,我两相约来到我的家乡.上午,我们在县城的漓江游船上面吃油茶.看了印山亭和令公庙.之后驱车来榕津.一路上艳阳高照,风和日丽.但是,一到榕津,立马变天了.乌云滚滚,暴雨倾盆.天空黑了一大半.我们的越野车开到千年连理古榕树林的南端,古戏台旁,榕津古渡牌楼前.雨水已淹没三分之一个车轮,没法下车.我们只好坐在车上,透过雨刮来回扫动的前挡风玻璃,长时间的观看门楼上的凹刻大字“通津履泰”.于是对“通津履泰”有了如上所述的分析.还有下面有所侧重的感悟.
  对大多数人而言,人生最难过的是“财关”.津者,水也.津者,财也.就是说,津有码头、渡口、海河水域的意思.例如无人问津、津津有味.津也有财产的意思.如说津贴、津饷即取此意.国人以水喻财,说山兴风,水聚财,仁者喜山泰然,智者乐水功多.如此说来,“通津履泰”中的“津”是指有形的渡口和无形的财欲.垮桥、翻船、洪涝、过河、游泳,多少人葬身水中.俗话常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历史上多少贫困者饥肠辘辘,依无蔽体,不得已鸡鸣狗盗,劫财杀身,揭竿而起.多少富贵者贪得无厌,酒肉过剩,衣装满屋,仍旧要违纪违法,铤而走险,贪得无厌.此时脑海中浮现出无数为财而死的腐尸,心灵里警惕起多少因贪而动的欲念.
  岁月更迭,沧海桑田.随着汽车、火车和飞机的出现,人类在陆地上的交通不再以河流舟楫为主.渡口文明也就随之衰落,一些昔日繁华的渡口乡市如今已成为古镇遗址.榕津,这个因榕树而得名的古镇也是如此.不同的是,它的连理古榕树龄据考证长达1200年,堪称华夏第一榕.它的古渡口门楼上石刻的“通津履泰”四字特别值得回味.近日,我又看见“同履泰”三个大字.刻在故乡一个古镇的青龙古街门楼上.参考对“通津履泰”的理解,“同履泰”想必是祝福人们“共同走好”的意思.
由于对榕津古榕和古渡情有独钟,我已经记不清楚带过多少人来游过多少次榕津,瞻仰过多少次连理古榕,凭吊过多少次古渡.但每次穿过古榕的树荫,走过古街的石板,拜过位于古街道之中,与人比邻而居的众神:观音、火神、财神、寿神、土地、关公、妈祖,到达沧桑的古渡口,站在黑光透亮的石台阶上,望着立于古榕树旁的“榕江义渡”的古石碑,我都会平息静气,在心里默默地问古老的石碑和古榕:“几许贪婪者在神仙膝下烧香叩头祈福许愿仍不免葬身欲海?多少淡泊人在天地之间随遇而安知足常乐于是乎寿比南山!”在我自己的不惑之年,再游榕津,豁然开朗.心中出诗一首:
宇无止境宙无涯,人求知音心求家.跃马他乡战热土,采菊故里访仙家.
夜饮江河星月笑,昼登山岭草木华.鱼游鸟飞仙何在?千年古榕活仙家!
愿所有游过古渡榕津、看过榕津千年古榕群的人们,面对人生的任何河流和关口都能“通津履泰”.愿天下不同国家不同文化不同宗教的人们都能和谐共处,知足常乐,永远“同履泰”,共平安!

2008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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