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戏如人生 “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八百万儿女齐吼秦腔.”料你也难想如此阵势. 秦位于华夏边缘,出于戎狄之间.《汉书@地理志》说:“天水陇西,山多林木,民以板为室屋,及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皆逼近戎狄,修习战备,高上(崇尚)气力,以射猎为先.” 直至今天,秦腔里还残留有2000多年前秦风的调子.秦风有一种在别的诗风中少见的尚武精神和悲壮慷慨的情调.秦腔中特有的苍凉悲壮、慷慨激昂,正传承于此. 老家的戏是西路秦腔(又叫西府秦腔、西路梆子),曲调哀婉,如泣如诉.岑参诗云:“秦州歌儿歌调苦,偏能立唱濮阳女.”《濮阳女》本为大唐曲名,是天水地方的民间歌舞节目,唐《教坊记》中有载.通过对该类地方文艺形式的杂糅取精,逐步形成以秦风为骨、史诗为肉的地方戏曲,以其古朴沉着、清寒毅然的独特身姿诉说着西秦故土的厚重与沧桑.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从记事起,就在外公外婆的带领下提个马岔子(老家的一种活动便携式小凳,收放自如又省地儿)四处赶场子看戏了.我的马岔子一般都是外公或父亲亲手制作,自己提不动,就让外公外婆换着提.戏场的演出有固定时间,外婆家距离最近的“聚宝盆”戏场又有段距离,因此基本上都是一路快走,提前赶到以便占位. 戏未开场,观众已经围满.不比高雅的意大利歌剧,整个剧场要求西装礼服、鸦雀无声.这种场合是最最热闹的了:人多,声儿大,气氛高涨.有老人,有小孩,红黄蓝绿,胖瘦高矮;有说戏的,评戏的,捏糖人的,卖干果的;吆喝声、叫卖声、说唱声,此起彼伏.光坐在那儿,都绝对能感受到开演前的饱满情绪.每每这时,我就激动而又急切地等待着,有种临场登台的冲动. 一般正式开演前都有一阵试音,就是藏在帘幕两边的乐师先拉拉弹弹地来段曲儿.这个时候戏场会突然间安静下来,直到拉幕开演.只听板胡一叫(即“叫板”),帘幕就缓缓退到两边.观众哗哗地响起掌声,有的甚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也是激动地睁大眼睛,身怕错过什么好段子.但随后周围就起了说话声,那是来了兴头的老人家在说戏.虽然声音总是越来越大,却从未影响我看戏的兴致. 秦腔板式变化多,表演朴实粗犷、以情动人;角色行当分四生、六旦、二净、一丑,称“十三头网子”,表演唱做并佳;技艺丰富,身段特技应有尽有:趟马、拉架子、吐火、扫灯花、耍火棍、枪背、顶灯……神话戏的表演技艺就更为奇特.比如《黄河阵》,要用五种法宝道具.量天尺,翻天印,可施放长串焰火,金交剪能飞出朵朵蝴蝶.除此,花脸讲究架子功,以显威武豪迈的气概,群众称其为“架架儿”. 若说幼年看戏完全是被动地看热闹,少年时期则是主动的欣赏,算的上是最早接受的美育课程.期间看了多部戏,部部都成了我的教育范本,至今都还记忆犹新.历史剧《回荆州》、《下河东》,伦理剧《铡美案》、《周仁回府》,爱情剧《蝴蝶杯》、《状元媒》、神话剧《劈山救母》、《黑虎作台》等一个个生动鲜明、形象各异的人物故事,在少女的心里打上了深刻的烙印.天水城唱戏有个规矩:《姜维推碑》、《斩李广》两出戏万万不能演,因为戏的主角姜维、李广是天水人,演了悲戏是对祖先的不敬. 出于女性视角,唯剧中的女子特别偏爱.《三娘教子》里三娘育儿的含辛茹苦、《五典坡》上王宝钏苦守寒窑的坚贞心酸、《游西湖》中李慧娘报酬雪恨的快意恩仇.这诸多女子的命运和遭遇促使我一次又一次叩问生命的意义,亦对人生有了独特的关照和审视.看了多年戏,每临开场,依如当初那般充满期待.看着剧中人物的忠勋孝悌、悲欢离合,明知是假,却还是满心感动.渐渐忘却自己局外人的身份,跟着戏里人哭着、笑着、快乐着、忧伤着.情节生动之余,更免不了大声叫好或捶胸顿足.临到谢幕收场,要么满心狂喜地兴奋不已,要么隐隐作痛、心有不甘.每每这时,就生出强烈的渴望,梦想有朝一日自己也能登台演出. 这种渴望一直在心中纠结,终于在大学得以实现.一进校我就加入了学校的“翀痕”剧社,和同学合演了《哈姆雷特》,饰剧中的奥菲利亚一角———哈姆莱特的情人、一个政治阴谋的牺牲品,因感情受挫而疯癫致死.省剧团导演的专业指点,台上台下几个月的苦练,造就了演出极大的成功.那一刻,台上灯光掩映,台下掌声起伏,而自己却浸泡在角色的情绪里很久没能解脱,任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流淌的很悲伤.我终于明白,演戏和生活竟然一样辛苦,凭着不同的面具,上演不同的戏,或喜或悲,都要一鼓作气演下去,直到叫停;也终于明白,演戏就是和自己叫真儿,善恶人性通通扮过一遍,自然也就看的通透.管你王侯将相、匹夫走卒,最终都逃不过剧情的安排. 世事无常,聚散无定.在未可预知的等待里,我们总相信有缘再会,却从没想过每一次挥手,都可能是诀别,每一声叹息,都可能是绝响.然而演戏和人生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后者取决于生命个体对自身存在的客观认知,而前者根本没有选择的可能.段小楼在半路撇了程蝶衣而娶菊仙,想是厌了.连霸王都有反璞归真的时候,只有那不疯魔不成活的蝶衣,永远停留在虞姬的梦里.我并非盲目地欣赏蝶衣.在整个周围世界都坍塌的时候,只有这个人说不,我不变.戏里戏外一样用心,非得靠坚强的定力才能把持.执着若此,问世间能有几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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