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知道高君宇与石评梅是在1992年.夏天. 一个少年中午放学回家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急急调好收音机,啃着饭团噙着泪光,听一位女播音员叙述本世纪初发生在北平的一段倾城之恋...... 那是怎样令人哀婉凄怯的“冰雪之恋”呵:“生前未能相依共处/愿死后得并葬荒丘.” 那是怎样令人颤栗不止,唏嘘叹零的红颜挽歌呵:“这时候,君宇君宇,你听谁在唤你?/这时候,凄凄惨惨,你听谁在哭你?/君宇,今夜你一定要入梦来呵,一定来呵......” 这抹故事陪伴了少年一个雨季. 夏天结束时,他迎来了十六岁的初恋.他偷偷恋上了那个美丽而短命的梅,恋得热烈、绝望、深不可测.少年竟懂得写诗了,厚厚的日记,写得吃力而脸色苍白. 当十年之后的某个夜晚,当青年教师和一个叫影的少女偎靠一起,一起抚摩那些渐渐老去的日记,忍不住再次被那些分行的汉语所感动.“爱情是一场美丽的疾病.”女孩说.女孩的声音象钻石一样冰澈而摄魂,象从很久以前的某个日子飘来的一束忧郁的光. 听一下她的故事,好么?他听见女孩说. (二) 不错,爱情是一场美丽的疾病. 70年前的那场疾病夺去了中国现代史上两颗璀璨迷人的星座,一位是北大才子,杰出的共产党人高君宇,一位是誉满京华的女诗人石评梅. 1920年,在一次同乡会上,两人首次邂逅并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但因高奔波于事业,彼此接触的机缘并不多. 1922年,高君宇政治上最繁忙的一年.从苏联回国后,先后出席了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成立大会和中共“二大”会议,并当选为中央委员(早在中国共产党诞生之初,高即全国仅有53名党员之一).此间君宇还参与领导了震惊中外的“京汉铁路大罢工”...... 这一年,寓居北平的石评梅却是在极度痛苦的恋爱中熬过的,一个叫吴天放的文人欺骗并利用了她.这突如其来的梦魇象一夜寒霜冻结了评梅浪漫快乐的天性和青春活力,在悔恨与羞辱中她暗暗抱定独身的决心,誓不论嫁......这段伤痕竟成了高石之间永难愈消的痼结.不久,当君宇主动将一枚题有“满山秋色关不住,一片枫叶寄相思”的西山红枫赠予评梅时,她竟挥泪写下“枯萎的花篮不敢承受这鲜红的叶儿”退了回去. 陶然亭. 位于北京城西南,永定河畔.本是古刹慈悲庵所在,风景怡人,但民国以来,却变得坟茔累累,荒草肆虐,成了一块无人问津的野地.陶然亭对高石来说,有着特殊的私人情感意义.数年间,两人不知多少次相约来此,散心、谈心、吟诗赋志,敞诉情扉......陶然亭成了“高石之恋”最忠实最亲密知情的见证!他们在一起的绝大数时光都留在了这块安静的地方. 谁曾料,中国现代史上最悲怆最凄切的爱情挽歌竟即要在这里上演了. 1925年1月5日,星期一.评梅陪君宇雪后游陶然亭.湖山空旷,雾野迷朦,君宇在“国民会议促成会”筹备期间突然病倒,此时身体仍十分虚弱.评梅挽着他走走停停,内心都有说不清的惆怅和隐痛......突然,君宇举起手杖指着葛母墓旁一片临湖的空地说:“请记住,珠(评梅小名),若我有一天会死,就请把我葬在这里吧......北平城被军阀们糟蹋得不成样子,如今只剩这儿干净啦.” 谁知....... 竟被言中. 仅仅过了两个月,3月15日,高君宇在北平协和医院因猝发盲肠炎去世.享年30岁. 他是在深夜里悄然离去的,无人在场,陪伴他的只有那枚风干的西山红枫和黎明前的寒意......他是在寂寞中死去的,怀着对评梅的无限眷恋和殷殷期盼,留下的只有三行词: 我是宝剑,我是火花 我愿生如闪电之耀亮 我愿死如彗星之迅忽 叱咤风云的君宇,就这样魂消影绝,告别了他一生追求的女子,告别了刀光剑影、磐鼓声声的事业.不,来不及告别! 评梅来了,带着那颗被噩耗震醒的爱......永远来迟了.评梅不顾众人的劝阻,一次次哭晕在病榻前.“君宇君宇,为何那时候你柔情似水,我却心硬如铁.......为什么你不血染沙场、马革裹尸,为什么你不去殉你的事业,偏偏是病死,在这种动乱的岁月,在这谁都顾不上你的时候......”任凭她怎样抢呼、摇撼,那具冰冷的僵躯却不能,再也不能回答她什么了. 遵照评梅的要求,党组织把君宇的灵棺送到了他生前约定的地点——陶然亭畔. “君宇,我无力挽住你迅如彗星之生命,我只有把剩下的泪流到你的坟头上,直到我不能来看你的时候......” 这是评梅亲自题写镌刻在墓碑上的话. 陶然亭太冷清了.君宇太孤独了. 在高君宇去世后的三年间,不管春夏秋冬,风雨霜雪,每个周末,每个清明节,评梅都无一例外地来到陶然亭畔哭君宇.对于她那无枝可栖的灵魂来说,陶然亭就是她的“生命之家”. “我的热泪为何救不活墓中的枯骨为何唤不回逝去的英魂,这怯懦无情的泪有什么用?”三年来,评梅的泪已快流干了,加上过度的伤郁和生活的贫寒,她原本虚弱的体质每况愈下. 这一天终于来了. 评梅在给师大附中上课时突然晕倒,不省人事.9月30日,一条惊人的消息出现在北平各大报纸上:“京都一代风流才女师评梅先生因患急性脑炎,病逝于协和医院.享年27岁.” 评梅死了.从发病到辞世仅仅12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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